昨天畢業典禮前，友汶、雯寗送給我一包餅乾，還寫了小卡，給我這個沒有福氣教到她們的高中部老師，她們是圖書館的常客，畢業後，各自散到其他高中職就讀了，希望她們的未來充實而順利。
典禮後，嘉雯和慕潔來找我在紀念冊上留言，神祕而慎重地遞給我一袋禮物，打開層層外袋，原來是仙人掌。
嘉雯說怕我刺傷了手，特地多包了兩層，我哈哈傻笑，直說我沒綠手指，大學時連仙人掌都養不好。她趕忙說仙人掌很好養，要好好照顧。慕潔接嘴說：放在這邊，給我抗輻射用的，我端起仙人掌靠近她，說：「這樣用嗎？」三人又笑了。
嘉雯、慕潔去後不久，靜儀和子玲來，給我一朵白玫瑰，靜香還寫了許多字，折成心型留給我。我只敢讀一遍便收了起來，這個雙子座的孩子，有時似乎比我還感性。她在典禮上哭慘了，此刻我怕她又哭，我會慌了手腳。
走上講台之前，我常在想像一個國文老師應該像甚麼樣子。我喜
歡一襲唐裝，吐屬清雅，能寫詩，會吟誦，善書法，旁通星相醫
卜堪輿民俗的仙風道骨模樣。
直到走上講台之後，我才知道，儘管我有一衣櫥的唐裝，輔導學
生時偶爾也會秀一點測字、占卦、解籤的手法，強作解人。但是
「老師，我九月十日就要南下了。」
「這樣啊！」一聲就頓住了。我知道，南實踐在高雄內門。其
餘的有點不知如何答腔。每說到遠行，就覺得自己走過的那些
是陳腔濫調，不值得搬出來多叮囑幾句。
「老師，那邊離你家很近，你如果回台南，記得要跟我說。」
在基隆郵局的騎樓停好機車，往來廟口與愛四路夜市的人潮
正川流不息，我側身躲過嬉笑雀躍的馬靴女子，從提攜懷抱
小孩的婦人身旁穿越，剛要踏上提款機前的階梯。一抬頭，
有三、兩個短髮清瘦的女生站在眼前，樸質靦腆的笑臉往我
看來，大聲喊著：「老師好！」引得兩旁的路人疑惑轉頭，
我頓時害羞起來，連忙點頭小聲說：「好，好」，快步踏上
階梯，走進角落裡。似乎是為一身望之不似人師的模樣，感
到十分赧然。
如果，我說自己並不太相信星相卜算、測字、靈籤，不知
道你們會不會很驚訝？
有幾度，你們圍在身邊，也許因為皺了眉頭，紅了眼眶，
更或只是一時興起，我總要你們寫上幾筆字。自己靜默觀
想之後，開始為你們解說當前的困境，討論可能的解決之
道。憑著我所能知的字形與字義，隨我的感悟，直接鋪演
在風雨聲中，你們終於各自找到落腳的地方。接到你們的
喜訊時，隔著電話，我有點木訥，似乎該叮囑些甚麼，一
時卻又說不出來。驀然之間，你們跨過一條線，似乎連身
影都高大了一點點。
我總是在你們往前走去的身影上，看到自己背著背包，第
一次踏在師大路上。左顧右盼，看著新奇的台北街巷，我
到現在都還能記得，那是九月十二日的下午。我正努力想
每屆期末，不知有多少教師，結算成績時，樂在其中而不
以為苦。大、小考成績蟻字排列，尚待運算，更不必說那
些改改停停，亟須重見天日的報告與作文了。
當我趴在案前，看著學生的作業，為上下三、兩分苦思斟
酌時，同事總會調侃說：吹電風扇就好了。我苦笑答道：
一一摺成紙船，放到西定河上，隨流遠颺者高分，徘徊不
去者絀落，豈不甚妙。
從教書第一年開始，過了暑假後，我就常記不住學生的名
字。即使在學期中，我也常指著某個學生，直喊著「那個
誰，那個誰......。」就連我偏愛的學生也不例外。
每個談班級經營或教室管理的前輩，總會叮囑：要盡速記
起學生的長相與名字。我會記住那雙眉眼，那個神態，卻
總是記不牢姓名。老是在不同的名字、姓氏、綽號間重組
排列，胡亂喊叫。若加上各類ID、暱稱、E-mail，更是昏
每隔一段時間，我的電子信箱裡，就會收到數十封學生的來信，捎帶著他們的報告或作文。那是一封、一封標明班級、座號和姓名的信件，多數會在繳交期限當晚才成排投入，熬到深夜才趕完作業的不在少數，還有三兩個糊塗的則要遷延好幾日。
打開信件，除了附加檔案外，常常一片空白。沒有稱呼，也沒有招呼。甚至忘了在標題注明身分，還要努力搜尋比對，才知道雲中誰寄錦書來。這樣的信件，和段考後成堆的答案卡其實相去不遠，如非必要，實在不願多加翻檢。
好幾次，收完多數作業的隔日，我談完初閱作業所見後，總會淡淡地說，繳交作業時，信裡可以多說兩句話。一片空白，好似公事公辦的文件表格一般，打開信件時好生乏味，令人失落。
學生問：繳作業，還要說甚麼？我說：寫點生活所見，說說八卦、開心或悲傷，介紹美食，貼兩則笑話。就算發發牢騷，說老師今天上課很無聊，也勝過一片空白。再不然，打個招呼，問我吃飽了沒，也很好。
任教生物的師大學妹接受推薦參與今年 Super教師評選，印好
一疊備審檔案，趁著裝訂的空檔，隨手拿起一本讀了起來，在
許多細微而陌生的描述上，我連連暗自驚呼：喔，原來是這樣
的。
我看到她為蜘蛛圖鑑手繪的構造示意圖，然後我突然明白她曾
經對我所說的：生物是一門真善美的學門。並不是隨口而出的
話，是曾經在筆下，在心底複習過很多遍而釀，而鑄，而生起
台語有句諺語說：演戲siáu(瘋)，看戲戇。我常以為說得太過
世故，而未必盡合事實。
戲裡面常有一種橋段，我說：你聽我解釋，你聽我解釋，你聽
我解釋。你說：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我不要聽。然後曲折離
奇的誤會就這樣鋪演，我一直覺得寫戲、說戲的人未免過於偷
懶，這樣陳陳相因，千篇一律。但是試聽咖啡館的竊竊私語，
有一年教師節，我在雜亂的桌子上收到一張折出簡單花樣的紙條，
娓娓敘述一、兩個月來對國文課的失望。娟秀的字跡寫得很直接：
老師，我不喜歡你的國文課！
這是我所收過最特別的教師節禮物。
她的質疑，大抵都與考試有關，我很少動筆寫板書，很少談修辭，
補充的內容多數與考試無關，談歷史，談哲學，渲染鄉土傳說，卻
傍晚起了霧，直至掩住了眼前的青碧起伏，只有早開的杜鵑，嫣紅
皎素，在煙濃雨淡之間，鮮明入眼。我站在欄杆前，看著放學散去
的學生，三三兩兩。圖書館的燈光由背後攏來，接連一、兩週傍晚
時喧騰的笑聲，一夕竟隨暮色掩了下來。
2009年台灣學校網界博覽會即將截止，學生們忙著整理幾個
月來的成果，調查問卷掛上網後，我在 MSN上拜託其他的學
生們填寫問卷。一時按錯了鈕，將列在學生群組的名單全拉
進了群組對話，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對話的名單裡彼此有
識有不識，卻都是安中的校友與學生。視窗裡不斷傳來問號
，不知老師發生了甚麼事？
其實只是 MSN不斷升級，我從未完全搞懂各種功能，搞了一
元宵節傍晚，慈雲寺向學校借了操場，舉辦天燈祈福的活動，
七百盞的天燈冉冉上升，令人好不興奮。一、兩千人湧入，等
待參加踩街，尚未開學的校園，顯得十分熱鬧。
一個媽媽抱著孩子，走到我的面前，對我喚了聲：「老師」，
定睛一看，是我教書首屆的學生，已經全然是個母親的樣子。
恬靜而從容地帶著微笑。
我有一本拍貼簿，不過已經許久不曾更新。我幼稚和喜歡
裝可愛的天性在其中表露無遺。
拍貼早已退了流行，那些曾和我在小小的空間裡比手畫腳
的人，如果還藏有一本拍貼簿，大概也都定格在某個遺忘
的時間裡。
一群大三的學生趁著寒假回來看我，午餐後，聊到店家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