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化為鵬‧鱟浮成島

從小對教師生涯的想像中，擔任導師直到退休，似乎是理
所當然的一件事。

讀大學時，國文系的教學實習課裡，或隱或顯都預設了「
你，將成為一位導師」的期待。因為你是主科教師，因為
你堂數最多，更因為課本上的篇章以千絲萬縷與生活世界
勾連。所以，一上講台，在課文的隻言片語間，就不知不
覺囉哩囉嗦起來。

然後，隱隱約約預備好了接招的姿態，在二十二歲的年紀
裡，準備回應某個課堂角落擲來的質問，「人生真的是這
樣嗎？」「人真的是這樣？」「朋友是這樣嗎？」還有關
於家與父母的質問。多數時候，學生不會問這些無聊的大
問題，他們可能比較關心考試的範圍、段考的題型、《典
論‧論文》可不可以分段背，或者你有沒有跟數學老師、
物理老師調課。

於是，很多時候就學會自問自答、自導自演。就在那些自
以為有伏筆、灰線草蛇之處，天馬行空，老氣橫秋地大談
人生體悟。其實，你才離開學生的年紀沒有多久，是對於
「國文老師」與「導師」的想像，一點一滴將你滲透穿磨
成那個樣子。

你的心底其實有些孤僻和害羞，就像老站在場邊看人玩遊
戲的童年，總是模擬著，如果站在場中，我要如何如何。
努力編織那些想像，入戲搬演。看《光陰的故事》時，孫
媽和一美編起故事，總是讓你獨自在螢幕前哈哈大笑，那
樣子活脫脫就是你心底的寫照。

演著，演著，你就自得其樂起來。有一屆的學生就常笑罵
著：「老師，你很愛演耶！又不好笑。」「齁，又來了，
自以為......。」

如果沒了那些預設，沒有自問自答的伏筆，少了裝瘋賣傻
的劇本，你竟會浮起手足無措的那一面，默默害羞起來。
但是，你在走上講台之前，就喜歡上這份工作，並且決定
樂此不疲。你把那麼長的劇分，都包攬下來了。

對你而言，專任教師過於無聊，行政工作又瞻前顧後，前
怕狼後怕虎，太不乾脆了。你喜歡導師這個角色，你以為
將順理成章把一屆、兩屆、三屆......的畢業生，送出校
門，一轉身，又迎接一屆新生進入教室。可以如數家珍，
將每個名字藏在老來的相本裡。

然而，你終究擔任了行政工作，在許多莫名其妙的工作名
目裡，常黏不拉答而抽不開身。所幸，總有那麼三五成群
的學生，常來你的桌旁，讓你重溫原本預備好的角色。你
甚至還貪心地攬下了畢業生致詞的訓練，像擔任導師的時
候一樣。

六月十一日，一早你便帶著國中生到校外參賽，晉級決賽
後，急急趕回學校，心想至少和大家一起唱過畢業歌。車
子騎得很快，雨卻不大不小地拍打下來，一入校門，十點
十五分，禮堂裡，只留下在校生正在收拾椅子。

回到辦公桌前，看著周老師遞過來尚未整理的照片與影片
檔案，憑著七分想像，輕輕打起了新聞稿。就連擔任司儀
的菁容，對你描述起剛剛結束的場面，似乎都無法補上那
一份缺席的空白。

602班的學生推開門，一個、一個抱著畢業紀念冊走了進
來，你抬頭看著他們，把早已想好的詞句寫下，用力微笑
，再仔細看看還穿著高中制服的他們。然後，泱璇和盈孜
也推開鐵門，把紀念冊放到眼前。合照時，你偷偷嘆了一
口氣，這就是別離，頭也不回的往前奔去。

發完新聞稿，收拾好桌面的工作，你又急急趕往比賽的現
場，打起精神應付決賽。頒獎後，回到學校，國三的教室
已空了一片，高三的學生則正在禮堂舉行歡送會。

你坐在辦公桌前，繼續處理手上的雜務，直到四點多，品
臻和思盈抱著紀念冊來，特地跑來與你閒聊，她們說：「
老師，我要去念大學了咧！，以後就不能聽你說『啊，不
是！』」，學起熟悉的口頭禪，你訥訥不知如何回答。

你抿出微笑，在心裡輕輕說著「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