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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鄉高中任教的同學來電，敘舊之餘，說了件奇事。
在他的班上，有個孩子，每天由台南市市區，搭興南客運通學。某次段
考，或是前晚熬夜，竟在晨光微暗的車中，昏昏睡去。過了六甲頂、新
舊和順、安定、西港，原該在佳里下車的他，又沉沉過了學甲、中洲、
頭港，直到南鯤鯓還未醒來。
車上乘客一空，司機叫醒了他。他還來不及弄清楚時地，就急忙下車，
陷入一片茫茫水天之間，漁塭、蚵架、平房、白鷺、水圳，全是東西莫
辨的景物。慌張間，越走越遠，越遠越覺陌生。只有稍遠處，高聳的黃
瓦樓臺最為明顯，那是台灣王爺總廟，南鯤鯓代天府。而對一個台南市
的孩子而言，還是陌生。
漫闖亂走了半天，對著水圳邊騎著腳踏車，嘎登嘎登，緩緩往前騎的歐
里桑問路，老阿伯笑了出來說：這是南鯤鯓啊！
聽完，他急急回頭，聽不清楚阿伯在背後，大聲喚的是什麼。心想沿著
公路走回去，回到車站再說。不想，剛才胡走了半天，早亂了路途，越
走越遠。一個十六、七歲的高二男生在路邊就放肆哭了起來。
鄉間人還算有意思，一個、兩個緩緩聚了過來，圍了五、六個人，東
一句西一句問了起來，彼此還寒喧評論起來。看了書包制服，直說：
「這『興中』的啦……，我隔壁阿坤伊囝就是讀『興中』的啦……。」
「台南來的喔，那會坐到這來，你嘛好啊！佳里和這天差到地！」
「真費氣啊……，」
「嘿啦！嘿啦！」
「車頭置伊邊，你行不對邊啦！」
「載你去車頭，你敢會曉坐返？不當愈坐越遠吶！」
「看誰人歸氣載你去啦！」
總算，有個開貨車的中年大漢大聲地說：「好啊啦！我載你去『興中』
！不要緊！莫驚，我不是歹人啦」折騰許久，才結束這場一趟迷途。
很難揣知這個孩子在迷路的三個多小時間，除了驚惶，還有什麼心境。
有時，迷路就像痲疹一樣，發過一次，就好了。
五歲那年，我被鄰家正讀高中的叔叔，騎腳踏車載著亂跑，到了鎮
外，一個堆置牧草的空地路旁。抬頭看著兩層樓高的牧草堆，正感
驚奇。拍著前面的叔叔，剛要張口。叔叔突然發聲恐嚇，下車，下
車，不然你就知死。我發驚，咬牙不下。掙扎間，他用力推下我，
揚長而去，消失在陌生的路尾。我立刻被路旁密立的竹林，七八個
高大的牧草堆，森森鎮住。暮色一下子就聚攏過來。
來時根本不曾記住路途，因此也沒有所謂回途。只是沿著公路亂走
，一路哭一路喊，由杳無人跡，走到成排的樓房，哭喊得更加用力
。直到有個太太，推開紗窗走近我，止住我的哭聲。問了半天，只
能模模糊糊知道路名，索性推出機踏車，載我找路。沿途三句、兩
句地問，問我家的樣子，問我爸的職業，問父母的名字。她才猛然
說：「啊！你是伊個火啊的後生嘛！恁老爸在做土水乎？」
到家附近，我才發現，天好像並沒有太晚。連父親都還沒有收工回
家，母親也還沒開始煮食。那個傍晚，直到我見到母親，已經哭不
太出來，連迷路的原因都說不清楚了。
直到今日，我還不能理解鄰家叔叔為何推我下車？只記得，他曾跟
母親解釋，當我回頭亂走，他騎著車在後頭跟著，並沒丟下我。而
原因，早已不重要了。
似乎就從那次以後，我開始習慣生疏的路途。反正半驚半篤定，或
識或猜，也能亂走出路來。
在他的班上，有個孩子，每天由台南市市區，搭興南客運通學。某次段
考，或是前晚熬夜，竟在晨光微暗的車中，昏昏睡去。過了六甲頂、新
舊和順、安定、西港，原該在佳里下車的他，又沉沉過了學甲、中洲、
頭港，直到南鯤鯓還未醒來。
車上乘客一空，司機叫醒了他。他還來不及弄清楚時地，就急忙下車，
陷入一片茫茫水天之間，漁塭、蚵架、平房、白鷺、水圳，全是東西莫
辨的景物。慌張間，越走越遠，越遠越覺陌生。只有稍遠處，高聳的黃
瓦樓臺最為明顯，那是台灣王爺總廟，南鯤鯓代天府。而對一個台南市
的孩子而言，還是陌生。
漫闖亂走了半天，對著水圳邊騎著腳踏車，嘎登嘎登，緩緩往前騎的歐
里桑問路，老阿伯笑了出來說：這是南鯤鯓啊！
聽完，他急急回頭，聽不清楚阿伯在背後，大聲喚的是什麼。心想沿著
公路走回去，回到車站再說。不想，剛才胡走了半天，早亂了路途，越
走越遠。一個十六、七歲的高二男生在路邊就放肆哭了起來。
鄉間人還算有意思，一個、兩個緩緩聚了過來，圍了五、六個人，東
一句西一句問了起來，彼此還寒喧評論起來。看了書包制服，直說：
「這『興中』的啦……，我隔壁阿坤伊囝就是讀『興中』的啦……。」
「台南來的喔，那會坐到這來，你嘛好啊！佳里和這天差到地！」
「真費氣啊……，」
「嘿啦！嘿啦！」
「車頭置伊邊，你行不對邊啦！」
「載你去車頭，你敢會曉坐返？不當愈坐越遠吶！」
「看誰人歸氣載你去啦！」
總算，有個開貨車的中年大漢大聲地說：「好啊啦！我載你去『興中』
！不要緊！莫驚，我不是歹人啦」折騰許久，才結束這場一趟迷途。
很難揣知這個孩子在迷路的三個多小時間，除了驚惶，還有什麼心境。
有時，迷路就像痲疹一樣，發過一次，就好了。
五歲那年，我被鄰家正讀高中的叔叔，騎腳踏車載著亂跑，到了鎮
外，一個堆置牧草的空地路旁。抬頭看著兩層樓高的牧草堆，正感
驚奇。拍著前面的叔叔，剛要張口。叔叔突然發聲恐嚇，下車，下
車，不然你就知死。我發驚，咬牙不下。掙扎間，他用力推下我，
揚長而去，消失在陌生的路尾。我立刻被路旁密立的竹林，七八個
高大的牧草堆，森森鎮住。暮色一下子就聚攏過來。
來時根本不曾記住路途，因此也沒有所謂回途。只是沿著公路亂走
，一路哭一路喊，由杳無人跡，走到成排的樓房，哭喊得更加用力
。直到有個太太，推開紗窗走近我，止住我的哭聲。問了半天，只
能模模糊糊知道路名，索性推出機踏車，載我找路。沿途三句、兩
句地問，問我家的樣子，問我爸的職業，問父母的名字。她才猛然
說：「啊！你是伊個火啊的後生嘛！恁老爸在做土水乎？」
到家附近，我才發現，天好像並沒有太晚。連父親都還沒有收工回
家，母親也還沒開始煮食。那個傍晚，直到我見到母親，已經哭不
太出來，連迷路的原因都說不清楚了。
直到今日，我還不能理解鄰家叔叔為何推我下車？只記得，他曾跟
母親解釋，當我回頭亂走，他騎著車在後頭跟著，並沒丟下我。而
原因，早已不重要了。
似乎就從那次以後，我開始習慣生疏的路途。反正半驚半篤定，或
識或猜，也能亂走出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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