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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會寫悲傷的故事,所以只能一再擱筆。有些情節像一片絕版CD
突然落地,被急遽磨上混亂的刻痕,習慣的老歌就此消了音。

我的老同學H,和我從小同窗到高中。我喚同學的母親叫阿姨,她是
母親的「姊妹仔伴」。我甚至無法記憶,和老同學初識時是甚麼情景
,似乎有些人在很小的時候,便理所當然出現在彼此的身邊,熟悉到
無法分辨感情的親近或疏離。

在我心中,老同學的家庭是一個美好的相框,框住許多舒服的畫面,
懸在名為「羨慕」的櫥窗裡。我常常想,怎麼這一家人都生得如此好
看,就連說起話來都有一份服貼安適的感覺。我幾乎沒有聽過H說過
煩心的事,他總是一臉燦爛的笑容,慧黠的眼神眨呀眨的。

母親的「姊妹仔伴」,疼惜母親嫁得不好,總是時常往來,尤其在每
年學校註冊前後,常要偷偷問媽媽:過得去嗎?要不要寄一點過去?
她們就像母親的第二個娘家。從她們年輕到中年,媽媽與阿姨們聊天
時,我喜歡挨在身邊,聽她們聊瑣事,聊子女。聽媽數落我的短處,
聽阿姨們為我護短,說:「汝們阿嘉仔焉爾真好啊!不通擱嫌囉!」

幾個阿姨都嫁得不錯,如果世上有所謂白頭偕老的例證,我媽媽的「
姊妹仔伴」都是,她們就這樣由為人妻,為人母,直到做了阿嬤。H
的母親尤其如此。

偏偏就在回娘家的年初二,一輛車速一百二十的銀色轎車,那麼輕忽
就撞碎大家習慣的美好。H的姊夫開車,載著懷孕的妻子,岳父、岳
母,參加完岳母娘家的宴會返家,車子快要到家時,轟然一聲,超速
的來車就攔腰撞上。阿姨的丈夫當場不治,而阿姨則傷了頸椎,恐怕
就此癱瘓。

我在事發隔日,在街上聽了車禍的傳言,只不知事主是誰。母親和幾
個阿姨們則又輾轉數日才知道訊息。阿姨的丈夫,我並不熟悉,不像
母親有那麼深的感嘆,我只是覺得有點恍神:就是這樣嗎?故事怎麼
會這樣戛然停止,阿姨們中年之後,不是應該繼續往老年前去嗎?我
有點慌張而不知所以。

媽媽託了幾位慈濟師姑,前去為阿姨的丈夫助念。回來後叨叨說了很
多事,她說:阿姨的婆婆,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家,趕著要到靈堂,
被兒子媳婦們攔著。老人家說:她要去,她要去摸摸孩子的手,摸摸
他的身軀。

我相信,多數的母親在孩子長成之後,一定絕少有機會再牽一次手,
再摟著這個由身體裡拉挽出來的肉軀。而一個早當了阿祖的女子,竟
寧忍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巨慟,就只為了入殮之前,再撫摸一次孩子
的身軀,握著他冰冷的手。

《莊子‧德充符》寓言裡,仲尼對魯哀公說:「丘也嘗使於楚矣,適
見豚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棄之而走。不見己焉爾,不得類
焉爾。所愛其母者,非愛其形也,愛使其形者也。」說起來殘忍,母
親愛孩子總是遠較孩子愛母深切得多。


我一時紅了眼眶,說不出話來,只得轉了話題。只希望逝者安息,生
者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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