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化為鵬‧鱟浮成島

帶學生趕赴一場考試，搭了夜車前往府城。

穿過幽暗闃靜的騎樓，越過車聲寂寂的北門路，走入唯一開門
營業的複合式漫畫店，和兩個學生各選了一個隔間，斜臥在沙
發躺椅上，想要趁天亮前窩兩個小時，時間凌晨4點52分。

喝完咖啡，一本漫畫還未翻完，眼睛已倦極，幾度要闔上，在
窄小的躺椅上東斜西靠找不到舒服的位置，勉強半臥著時睡時
醒，直到天光全明，還戀著許久，不願直接站起。

坐夜車實在不是舒服的事。卻有好幾年，我習慣南來北往，夜
深時在這個城市搭車，下車已在三百公里外。若在台北，我便
直接趕往下個去處；若在台南，我就窩在這家店裡，直到天色
大亮，才轉搭公車回到鄉下。

那幾年，總是拖了又拖才訂票，拖了又拖才回家，家裡有我手
足無措不知如何解開的亂結。說好要回家的，由早上遷延到下
午，再由下午改到晚上，而夜裡的車次總是好買一些。在難以
睡去的座椅上，我會在某幾站醒來，看著車站裡泛出清冷的燈
光，看著三、兩個下車的旅客驗票離站的背影，而我繼續一站
一站往前。

中壢、新竹、清水、彰化、嘉義，從我的眼中望過去，總是一
逕的夜景，是同車乘客不斷下車離去的地方，全是異鄉。我在
異鄉的醒與夢之間，近鄉情怯，一站一站嘗試調整自己，設想
種種的情況，直到回到家鄉。

而離鄉的時候，我又一站一站數著，想著前方與後方。在夜車
上，我常常深切感到自己身心支離，如此反覆折騰，一如我在
狹小的座椅上翻來轉去。夜車窗上，總會映出一個較為清晰的
影子，那是怯弱的我。

而下車後，我又走入平常。

那幾年，我即使在旅行的途中，偶爾也會恍神望著車站的剪票
口，像離家與返家之間。這一兩年，家裡慢慢平靜下來，我搭
夜車的機會也少。但是，我還會常常想起那些日子，異鄉的車
站，還有車窗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