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化為鵬‧鱟浮成島

穿越扭曲旋轉的人龍，我捧著鈔票、零錢，和剛買到的返鄉車票，
準備在清明假期回家。擠在人潮中買票，是一種很陌生的經驗。因
為，我已很久不在長假前趕著回家。

大家都以為我懶得回家，也不愛回家。

大學四年的假期，我幾乎用數饅頭的方式，捱過家中的日子。總是
比預定的日子，又提早兩、三天把行李和車票備好，像逃難一樣，
躲回台北。我不敢看媽媽的眼神，也不敢探測她的語氣。總是直接
下了決定，接連著一些不相干的理由。

躺在熟悉的枕頭上，我總是久久無法入眠。三兩夜裡，總會聽到咆
哮咒罵的聲響，由前屋傳來。我緊伏著枕頭，胡亂誓願，不知折多
久的年壽，可以換來短暫的安靜。安靜，我虔誠祈求安靜。

我不知道，苦悶可以釀成多濃的醉意。讓一個男人在真醉與假醉之
中，硬生生把自己的家戶撕扯開來，然後醒來之後，哀哀訴說妻兒
相委不顧的劇情。

只知道自己徹底失去一種想像的能力，在南北來去之間，居住只是
容身遮蔽的意思，沒有永恆，而是短暫的逃離與喘息。

封鎖想像，可以讓自己對現下坦然一些。

所以大家都以為我不愛回家。

分居數年，母親去年買下了家鄉郊區的房子。由舅家搬出，雖然揹
負數百萬的貸款，她總可以安心吹自己的電扇，多開幾盞燈，而不
必覺得過意不去。

我學著熟悉母親的新居，像久違的南方。於是我開始在人潮中推擠
排隊，準備回家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