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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正走了。
我這一世代的人,應該都會鮮明記得他跳上主席台,扯斷麥克風,一戰成名。他毆打劉闊才,摔倒周書府,自此全武行鬥毆成為立法院最常見的定格畫面。
這一格一格的畫面背後,臺灣走過那個急遽變化的時代,開放返鄉探親,萬年國會全面直選。未幾,他退出民進黨,自組中華社會民主黨,我老家的書房內,還收有一期社民黨黨刊,除了政論外,還有他談康德的文章。又沒多久,他註銷了社民黨,投入新黨。
他代表新黨競選臺灣省長時,最終獲得36萬票,並未跨過百分之五的門檻,然而每逢公辦政見發會,總是群眾衝突的狂飆場面。我還記得他在學甲慈濟宮辦得個人政見發表會,人尚未到場,滿廟埕已是鎮暴警察將場子區隔出好幾個區域。而現場的聽眾,除了我之外,大概只有十人上下。而在場邊為他發傳單的,是兩個雲林鄉下的老農,樸實木訥,連選舉口號都說不好。
朱高正一到場,面對屈指可數的聽眾,照樣講得口沫橫飛,逸趣橫生,實在是演講能手,指著廟旁謝三升省議員的競選總部,從「番薯毋驚落土爛,只求枝葉代代湠」,細說他與黨外舊日同志的交遊,又談起對老農津貼的思考,月旦蘇煥智等人物,讓人聽得興味盎然。
1994年,台灣第一次省長與直轄市長選舉,就算在台南偏鄉私校讀書的我們,照樣熱血不已。台北市長選舉辯論時,一大群人趁下課空檔擠到總務處門口看著電視轉播。而向來好談政治的數學老師在課堂中,還讓各自立場不同的同學,分別發抒支持各黨候選人的意見,來場模擬發表會。
朱高正在組社民黨時提出個人合理生活坪數,在合理坪數內完全免稅,而超出部分則課徵超高額土地稅,限制個人持有過多土地。他在省長選舉時又再度揭櫫這個理念,這個主張,至今仍深得我心。
然而,如今年逾不惑的我,卻也心知超高房價的現象,在台灣的政經結構下,已經沒有拉挽的可能了。
那堂課堂結束,數學老師仍然與我持續攀談,認為朱的主張是限制個人私產,殊不合理,又半玩笑說還是國父的平均地權合理。我當下心想,孫中山主張的漲價歸公,恐怕比朱的政見還要激烈百倍。
師生談了半晌,誰也說服不了誰,數老只得說:「所以還是要靠教育」我隨即湊趣說:「所以我才立志要當一個老師啊!」身高一百八十幾公分的老師俯看著我,意味深長地說:「啊!希望你不要教出跟你一樣的學生啊!」然後帶著神祕的笑容轉頭離開了。
我沉默了下來,經過二十餘年到現在,我仍分不清楚師生二人,誰心裡的傷痕比較深一點。
那場對話,也讓我徹底理解自己最在乎的是什麼,無論政治立場如何殊異,無論認同有何不同,在我心底,具體的人際連結絕對不可取代。絕對不因政治觀念對壘,而傷害我的至愛、傷害我在乎的人。
朱高正加入新黨後,讓當時聲勢正盛的新黨,不斷掀起茶壺內的風暴。隔年參選高雄北區立委時,不時與陳其邁捉對廝殺,在政見發表時,台上台下以諧音互罵「陳膣屄」、「豬高正仔」。不斷拉高對立氣氛下,最後兩人雙雙以二、三高票當選。
經歷過那些政治場景的時光,對於許多人對政治人物盛讚不絕的形象,我總是一笑置之。
又隔一屆選舉,朱高正以無黨籍參選落選後,朱高正在我的記憶中,逐漸又變成書架上,說解六十四卦、講康德的名字了。
不管他的立場如何,又掀起多麼強烈的好惡,如今悼念他的多是極端統派的那群過氣人物。但看著他離去的新聞,我仍不禁要說:真是一個精彩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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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鯤化為鵬‧鱟浮成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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