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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時節道別，雖然不驚訝，卻不在預料之中。
.記得在課堂上，每次講到懷人的作品，總說可能在某個點上，我們便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去，也許有機會重逢，也許就此再也沒有交會點了，有些人就此杳無跡痕，有的人則會留下千絲萬縷的思念，看似隱形，而在某些時刻鮮明起來。
.對一個中年大叔來說，抒發體會、講述道理常常可以說得無比篤定，畢竟都反覆經歷過不少類似的過程了。然而停課的日子裡，我竟仍不斷在心裡抱怨，就這樣分別了嗎？不能多給兩、三天，讓我準備一下嗎？
.其實也不是全無準備。
.畢業考前，我特地留了一節對大家說說未來的想像；畢業考後，我趁著短暫分班的空檔，聊聊口語表達技巧與會議運作的基本理念。停課的日子裡，則在每段的縫隙裡，持續想像同堂共聚的教室，隔著螢幕講天說地，鋪陳一條又一條通往將來的小路。
.但，我終究是個儀式感強烈的人啊！透過儀式，我們得以呼喚出那些潛藏在內在的牽連，凝視那些習以為常的物事，重新認取彼此的意義，慎之又慎。
.那麼且讓我，在此想像一場畢業典禮。
.仍想像著每個人別上畢業花，讓我逐排為大家攝影，想像登台領獎的各位，對著我側頭偷偷微笑，知道我一定會偏心多按幾次鏡頭。想像在走廊上或圖書館再來幾張合影，在高中生模樣的你們身旁。
.在畢業典禮結束修片，調整對比、亮度、深度、銳化，凸顯出最亮眼的樣子來。
.想像著，當你們抱著厚重的紀念冊來，慷慨地比出一爿來，說「老師，知道你字很大，這一區都給你。」「老師，你一定有很多話要說，你要哪一隻筆。」然後我卻一反平日裝可愛、漫天胡扯的形象。刻意內斂含蓄地寫字，用穩重的對仗句，用七絕寫下我的祝福。在醒目的地方，嵌下你的名字，一如從認識開始，我一直習慣喚你們的一般。
.比想像更深刻的，自然是與所有日常的種種。
.我步下樓梯，在二樓的走廊左轉，迎面而來的有時是晴媗，有時是昱潔，或者苑寧。再多走幾步，便會遇到琇媛與柏蓁，點頭輕聲問候。
.接著長手長腳的雙魚座女孩安琪與天秤座的芊芃，常會趕過我的步伐，一邊喚著老師，一邊趕回教室。或者促狹地與我同肩，說：「老師，我陪你走。」可愛的岑媗不時會反方向跑來，喊著：「老師，我去交個東西，慢一會進教室。」好像總有收發不完的東西，往來物流。
.回頭看她快步踏著，一路慢條斯理走過來的則是幾個剛從球場下來的男孩，汗水淋漓。等會進了教室，想必還要去換身衣服，擦個涼快。
.路過三班時，我的愛徒宇婕經常低身蹲坐在櫃子前，不知是翻找課本、筆記，還是琳瑯滿目的小本本。如果正逢語文競賽集訓的時節，我就會用台語喚她，用力寒暄，她也會立刻轉換聲道，明快回應。
.推開門，我習慣先打招呼。四班的學生情誼樸厚，總是有不少人響聲應答，尤其是爽朗英氣的子維，有點懶散卻又慧黠的維哲，總讓人覺得特別精神。偶爾還有若有所思的紀丞，聲音與人同樣可愛的旻辰出聲，男孩女孩此起彼落應早，總是讓我覺得課堂無比歡快。
.若逢討論的時刻，士恩與翊臻特別深思而敏捷，奕安理路清晰，欣慧則語如其人，中規中矩。文怡則是快人快語，想說就說。
.我特別喜歡聽安琪與昱棋回應，思路細膩、設想曲折，時不時就有出乎我默定的想法。冠霖是個深邃的人，偶爾會有精彩之言，可惜多數時候總是「草堂春睡足，平生我自知」，早奔無何有之鄉去了。
.我是那麼率意而不照常理的國文老師，而他們也就坦然慣習如日常，聽著我縱上九霄，橫蕩八垓。指著任一個縫隙，同志婚姻、勞動人權、老年照護、無家者、階級正義、性別平等、國族認同、城鄉差異，夾雜著孔孟歐蘇，肆意而出。
.在課堂上並不多言的子揚，如果得空總會到辦公室來攀聊幾句，抒發對當世的評論與意氣，我偶爾同聲相應，偶爾反面叩擊，覺得年輕人就是要多點自己的意見。
.走出課堂，暐芯會拉著妤柔來叨絮著十六、七歲的心事，獅子座的陽光女孩心裡不舒坦時，任性爆氣，總是讓我看了又好笑又搖頭。不知中年人的老生常談，有沒有讓她覺得對症下藥。善於陪伴的妤柔，總是能一針見血，說出平日的觀察，是個旁觀者清的好夥伴，希望她對自己能越來越有自信。
.浩語是桌球好手，但是面對自己猶疑糾結的課題，能不能體悟翻拍起落之間，快、狠、準的要訣呢？我喜歡跟婉庭聊天，來自萬里鄉間的她，說起幾齣看過的舞台劇、音樂劇別有見地，將來留在台北讀書，應該能快樂地出入劇場，飽看無數的作品才是。
.打開架上的專題作品，便想起那些周末或傍晚守在圖書館的日子，琇媛、昱棋、淳嵋、英豪、柏蓁、岑媗，抱著chromebook，各據一方。每到一個段落，我們反覆推敲IG讀書帳號、知識型網紅的經營模式，摸索追蹤者的生態與文化，那是連指導老師都覺得十分陌生的議題。隔年帶著英豪、安琪、暐芯探究高中女生使用口紅的現象，更讓我不時驚嘆，原來你們是這樣想的。
.隨著行政業務的轉換，有時就連午休或課後，都被生生切成好幾塊，然而在那些零碎的空檔裡，我站在遠處看著柏睿為社務奔走，看著偉豪經營他那個小小宋朝天子的部落格，看著禕心、薇安在大斜坡下閒聊，看著在課後加強課中，抬起頭來傻笑的郁瑛、敏晏、意婷。或者聽著宜柔迎面喚我啟嘉，還有芊芃坐到辦公桌邊來，喘一口氣，看我亂忙，與我閒聊。穎誠、冠瑜、維哲......幾個帥氣大男孩的MEN'S TALK。甚至每回輪值晚自習，和翊甄討價還價晚餐吃什麼。都讓人覺得這一方校園是多麼讓人眷戀的地方。
.而明日，我們就要懷著期待，等著重逢的日子，說聲再見了。
.一場綿延的疫情，不久前還看似鬆泛，突然間就變得步步驚心，險峻危疑。猝不及防，讓人只能固守在網路的各端，遠遠各自望著。
.如果疾病蔓延真是一種隱喻，那麼我們的確有許多功課，值得反覆研習、鑽探。許多過去認為理所當然的日常，一夕之間可能全都變了樣，而我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全做好了準備。
.猝不及防的豈止是疾病，而是這個時代超速改變的樣態，逼得我們常要且戰且走，隨著局勢變化，彈性調整，不怕失敗，大膽修正。
.而如果說做好準備，那麼或許就是健康的身體、開放的心靈、掌握抽象結構的能力，還有持續學習再學習的態度吧！
.而身為一個國文教師，更奢侈的期待則是：希望多歷年所之後，你們在人際的連結中仍不麻木，柔軟、理解、關注，容許自己脆弱、怯懦卻依然願意嘗試勇敢。
.那麼不管有多少如今日疫情的挑戰，你都不會放棄對於未來的想像，做自在的自己。
.在畢業典禮的前夕，謹以此文祝福每一位第十九屆的夥伴。
讓我們彼此珍重！
.2021.05.31 藏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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