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上到〈庖丁解牛〉,《莊子》思想本就深奧,兼以缺乏具體的生命波折,對於一般高中生而言,並不容易言詮清楚。
我和多數高中生談解牛的進境時,多數從中式料理的例子說解,不少高中生都有下廚經驗,便可稍有體會。面對體育班的學生,我努力想從球場的經驗來談,我不會打球,僅能想像,亂談一二。結果,孩子接連和我分享在球場上從初學到熟練的境界,他們的經驗略有出入。有的人說自己在場上,仍時時在思考。有的人說,思考常是賽後經驗的回饋、反思與內化,在場上已一一化成反射的動作,臨場自然有反應。
討論時,他們有神采,說得條理分明。到最後,似乎是他們在引導我認識那個我很陌生的世界。
我一面聽著他們的分享,一面隨機切入,說:「這就是『所見無非全牛者』」,「這大概就是『未嘗見全牛也』的境界吧!」「到了最深入,就你剛剛說的那樣,就可能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了」,我肯定說,莊子的說法與我們的生命經驗是呼應的。
文意直下,談到「彼節者有閒,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閒」的修養,這對學生來說,較為陌生。我和學生談起我總是認為自己很重要,放不下自己,希望別人重視自己,甚至以自身為核心。所以,有許多無法跨過去的衝突,自認為是原則,自認為是真理,自認為是為別人好。我說那些自以為之處,那些總是讓我們生命衝撞的地方就是「技經肯綮」就是「大軱」。
所以和我們親近的,我們越在乎的,就越容易令我們受傷。因為放不下,因為容不下,因為覺得沒有退讓的可能,甚至一絲一毫都不肯讓,於是我們就受傷了。
我一面說故事,一面感到懺悔。因為,年華增長,多數的部分,我還是無法放下,無法不受傷。
學生問我:「那你怎麼辦。」我說:「答案或許就如莊子在這邊說的,不要覺得自己很重要,不要執著別人非得如何,縮小自己。」我的回答其實並不及格,但是在當下似乎已經詞窮,而鐘聲就響了。
下了課,我回到辦公室,體育班的孩子到圖書館等待下一堂課的演講開場。趁著空檔,兩個孩子到我身邊來閒聊,竟問起「縮小自己」如何可能,我解釋莊子如何理解人和別人的關係,如何看待那些我們平凡人覺得很重要的事物。
鐘聲一下子又響了。這真是一堂很愉快的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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