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因為執政黨強力調整國文課程綱要,迭起爭議,網路上又開始爭論課本中文言與白話選文的問題。小說家張大春在臉書上,接連發表〈文言、白話根本是同一種語文教育〉。以我自身的閱讀與教學歷程,以及極為粗淺的創作經驗而言,大體都能認同其論點與精神內蘊。
然而對於普羅大眾來說,恐怕未必能夠同意這樣的觀點。畢竟不同的閱讀、寫作經驗,接觸不同的文本,內在積累不同的語文層次,思考這個問題的角度自然不同。張大春文中所引的例子,在現代的語文環境中,偏屬於較隱微的例子。恐怕只能對有類似語文經驗的人訴說,不易引發共鳴。
對多數人來說。白話與文言的文本當然有極大的落差。而多數國文教師便經常處於這個落差的夾縫中,嘗試去綰合、連結、溝通、追溯、引流。當然,也有人努力在做分判、別異、切割。此中的爭論,應該尚須長期對話與批判。
持各方觀點的論者,除了發表論述外,還得各自持續創作,以真實的作品「現身說法」,看看文言與白話究竟是一脈,還是切割、對立。
在我的觀察中,尚有一些現象,那些學者作家不曾提到,但是我覺得值得討論。
其一,我有許多學生透過網路閱讀台灣及大陸的輕小說,不管是言情、奇幻、穿越,撇開其質量不談,許多作品或是出於相互模仿,或者讀者喜好,遣詞造句常融化或輕、或濃的文言元素。我們年輕時嗜讀武俠小說,如果嘗試仿作或分享,下筆行文自然會帶上三、五分的文言氣,與這種輕小說的文字運用,恐怕有異曲同工之處。
這一群網路小說讀者,他們如何看待文白的問題?他們是不能接受文言,還是不喜歡課本的文言選文,還是他們在乎的與目前檯面上的爭論根本不是同一個層次。
其二,我想分享一下我的庶民觀點,先父只讀完小學,終身以泥水匠為業,言語常粗質無文,與鄰人相爭執時,一定牽連對方祖宗考妣,不管名詞或動詞必然與男女生殖或歡愛相關,其語言之生猛,錯綜手法之變化,篇幅之壯盛,常讓我在勸解之餘瞠目結舌。
但是,他一旦正經要表達某些想法時,時不時會吐露一些課本上才見到的古老詞彙。我想這與他的信仰有極深的淵源,他長年參與角頭廟的廟務,十分珍惜他自己偶然當選的委員身分。而較少為人所知者,則是角頭廟的虎爺經常抓他當生乩。所謂生乩,就是沒有經過完整受禁、修練歷程的乩童。民間信仰中,部分神祇常用抓生乩的方式,來展現其神蹟。
由於先父嗜酒貪杯,每次起乩,我們都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大體來說,凡是談的是公務、指示別人家的吉凶禍福,大多都靈驗。如果談的是家務,則多數是借酒裝瘋,趁機抒發老人家自己的心聲而已。
然而有趣的是,不管真乩還是假童,不管是寫「佛字」(神祇的字)、「白字」(正常的漢字),甚至開口說話,一律都是淺白的文言。既然是生乩,只要寫「白字」,我就常常要臨時充當「桌頭」的工作,負責翻譯,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我常想,對老一輩的庶民生活來說,文言、白話,只要他們看得懂、讀得懂,應該並無太深的區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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