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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的謝師宴間,陳文華老師曾聊到:「我們做學生的,總覺得
老師不會老,像柱子一樣撐著,等有一天,柱子撐不住了,才會
突然發現,啊!老師真的會老。」當時,我還只是將要執起教鞭
的莽撞青年,即便試教時,仍是一個會與國中生詞鋒爭銳,嬉笑
同行的大哥哥。我的大學老師輩多數年華尚茂,正是學界的中堅
,遠在南方的中、小學老師,也多屬四、五十歲的盛年,關於老
師輩的年齡,只當是酒席間的閒聊。

我真的覺得,老師們還會站在講台上,很久,很久。只要有機會
重新踏入課堂,走到老師們的面前,所有曾經凝視的眼神與手勢
,都可以一時間全部重溫,如同當年。

回到家鄉,在隔壁鎮上的國中實習,有空時會溜回港明看看,一
週有三十餘堂課的老師們,並沒有太多時間和我閒聊,對於一個
畢業數年的學生,能聊的話題有限,佇著半天,未免尷尬。如果
導師不在的時候,我總是來去匆匆。那時,吳清坦老師已經卸下
代理校長的位置,偶爾側身看到我,他總是點一點頭,斜坐在某
位老師的椅靠上,話語不多,拔下眼鏡,靜靜養神。他如果開口
和同事聊天,就是隔壁阿伯的樣子,正經裡帶著三、兩分揶揄。
我想,老師應該不太記得我這個學生。我沒和老師攀聊,遠遠向
老師點頭,他是我心中安靜而鑲嵌妥當的母校風景。我覺得老師
都沒老,就像往日高中課堂的樣子。

踏進母校校門的機會不多,我不慣在已有點疏離的校園裡橫衝亂
闖。但每回騎車經過西港時,我都會特地轉進去南海村裡,留連
一下。騎上西港大橋後,還要回頭看一看遠處那幾幢粉綠色的建
築。

分發到了基隆,思念十七、八歲的日子時,我就會連結到港明的
網頁,瀏覽新舊消息,看老師們的課表,數著哪天回去。寒假過
去,等春假、暑假,然後等待校慶。其實,一次都沒回去過。總
想著:還好,老師們都還沒退休,可以再等等。

等到導師的名字突然消在網路的課表清單上,我才從負責網管的
老同學口中知道,導師退休了,心底有些悵然。卻沒留意到,吳
清坦老師的名字,更早好幾年就從清單上撤下了。

庸碌攪繞在課務與家務之間,母校的回憶,是一種淡淡的念想。
上網想在網路拍賣裡找到港明的制服、領帶夾或者紀念書包,總
是徒勞。就只能把兩本畢業紀念冊,擺在辦公桌前,與我任教第
一屆的畢冊擺在一起。

吳清坦老師是我高中三年的地理老師,農專畢業的他,比起地理
科班出身的老師,毫不遜色。他總習慣結合在地的例子說解,直
到如今,我鮮明記得:日據時期所建的縱貫線鐵路,為什麼不從
古老的鹽水經過,而改走新營。我的家鄉學甲為何會日漸衰落,
比不上相鄰的佳里與新營。在某些章節,他會忍不住議論一下時
政,說說老國民黨的總總不是,不像年輕老師指畫時的嬉笑怒罵
,逸趣橫生,老師說的是自身鄉里所見。他有幾分鄉下仕紳的風
味,那種被鄉人喚作「先生」、「老師」、「先仔」的長者,總
是穿著的很齊整,平淡語氣間頗見清峻的胸襟。我常不同意老師
的意見,三不五時,還要在週記上對導師抱怨,但老師的心情與
角度,我可體會。

一連擔任了二十二年半的訓導主任,到代理校長,我卻不覺他有
絲毫僚氣或官味,對我而言,他就是一個很簡單的地理老師。我
不知道他的桌上會有多少無味的公文經手,所記得的便是他走進
課堂,拿起粉筆,畫出今天要講解的地圖,純熟說解每個概念,
手臂上下,從容指點。

一個老師,會讓人永遠記得的,便是在講台上的形象,而非其他


從專任教師、組長到擔任主任、校長,又回任專任教師,都是簡
簡單單。

吳清坦老師不是孤例,然而如今同樣站在講台上,我卻深感難得
。我不知道在港明任職37年的他,曾獲得過什麼獎項,但比起太
多眼花撩亂的名目、履歷,他的簡單才值得表彰。

「吳清坦老師走了」,我在批踢踢的台南版偶然讀到這則新聞,
太過閃亮的文字如是寫著,在老師的告別式後第五十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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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鯤化為鵬‧鱟浮成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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