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啟嘉的相片。

課堂上正導讀著〈我的四個假想敵〉,余光中寫到真敵人闖進城來,甚至堂而皇之登上了飯桌,四姊妹安靜、矜持的氣氛。此時,一個大男孩舉手問我:「甚麼是調羹?」

余老寫道:「連筷子和調羹都似乎得到了消息,忽然小心翼翼起來。」

我大笑,說:「我以為你們都懂耶!因為我是到了城市裡,才知道甚麼是調羹。」

那一年,到同學家裡作客,一進門就是要拖鞋的磁磚地板,四四方方好大一塊,與家裡廚房和浴室裡所貼的細碎馬賽克全然不同,一踩上去,呼!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種直透腳底板的沁涼冰冷。

同學一蹦上了樓,去換下制服,只留我在客廳裡。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回家後,要把制服換下來。

我靜靜看著客廳裡的一切,手貼在褲縫,不敢胡亂碰觸人家的東西。只一抬頭,就是一盞極大的水晶燈,玻璃裝飾一條條垂掛下來,閃爍著不知如何描摹的光彩。我心裡直想著:這麼重的燈,不會掉下來嗎?我摸一摸自己的頭,退了一步覺得有點嚇人。

伯母一面招呼我坐下,一面端了一碗甜品上來,轉身又拿了幾個小碗來。我在沙發上正襟危坐,只微微探頭看著那白到發亮的大瓷碗裡,應該是銀耳蓮子紅棗羹吧!轉頭,伯母喚了同學的名字,要他下樓,順便拿「調羹」來。

我聽到「調羹」,立刻反射性地回答說:「伯母,不用啦!我吃飽了。」平日裡父母管教極嚴,不能隨意吃別人家裡的食物,即便親戚朋友真意相請,還得在大人相互推讓半天中,在手腳推送的夾縫裡,窺探大人的嘴角與眼色,決定自己下一步的動作。

第一次到同學家裡,就吃人家的「羹」還得了,猜想著「調羹」的味道。我心裡立即想起市場轉角那一攤肉羹、魷魚羹,熱氣蒸騰,鮮味欲滴。開始嘴饞起來,在嘴裡舔一舔舌,吞嚥了下口水,連忙說:「不用啦!伯母,我真的吃飽了。」心裡頭還狐疑,甜和鹹可以一起吃嗎?

等到同學蹦蹦跳跳來到客廳,遞了兩根瓷製的湯匙上來。伯母早已盛好一碗甜湯,說:「這是甜點,不要緊的,來!調羹給你。」

我才恍然。調羹就是湯匙啊!

直到念了大學,我才在古籍和小說裡,再讀到這個詞,才知道它不只是湯匙的意思。調羹原是極有畫面的說法,指腕輕巧,宛轉勻拌,金波玉屑,燦燦有光。那手腕用來治國,便是宰相手段。

所謂「調羹幸有易牙手,負鼎無慚伊尹才」,料理自來就與治國連結。

而我向來只知道大快朵頤,隔壁的阿伯看我吃飯舀湯,都會笑說:「幫伊提大支鱟勺來!」

啥是「鱟勺」,就是大甕裡舀水的大水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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