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典禮預演的時候，我坐在場邊，看著薏珺投過來的目光，做了鬼臉，她是我心中遠的「 公主老大」；看著念筑似乎點了點頭，偷偷跑到背後，作勢要嚇走她的瞌睡；看著姵懷滿場奔跑，想要喚她坐下來喘一喘氣。張望了半天，似乎沒看到翊馨的身影。
望向更遠一點，想要走到韋仲身邊，要他更有自信一點；想要叫承緯寫作文思緒不要太跳TONE。想要拍拍鈞佑，叮嚀他把最嘹亮的聲音留在最好的時刻。想要和俊緯好好再聊一個黃昏；想要叫德崴在圖書館的小黑板畫一次我；想要調侃偉竣今天的心證是什麼？還有騏岳，微笑的弧度可以再大一些些。想要把旻函、博策和茂全的合照再一次放到學校的粉絲頁上去。想要再讚美一次彧朱的台語好好聽。
明天你們就要畢業了，可是我還沒聽過季蓁說過客家話，還沒聽過維薰唱歌，還沒有真的順道把靖璇載到南榮去。還沒來得及叫庭葦拍一張最漂亮的海報，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安中的制服才是王道，還要叫她少哭一點，多笑一些。沒有好好跟如一聊過一次天。沒有和佾潔好好確認一次彼此的族譜，看看是我該叫姑姑，還是她該叫阿叔。還沒真正認識于瑄、語蘩......。更重要的是，沒有好好看過松平、名凱、政賢、薇婷、彥婷、怡婷、珈虹在球場上躍起最漂亮的身影，老師我的嗓子不錯，加油喝采一定很夠力。
這幾天，我幫你們簽畢業紀念冊時，總不忘打開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和漢典，重新認識你們的名字，記得 「 婕 」 和 「 媁 」 是美麗，如今已婷婷立在未來的開端； 「 珺 」 和 「 璦 」 是玉石，環珮叮噹，小家碧玉也有無可取代的光采； 「 綺 」 是彩霞的顏色，飛上絲絹織成無法模仿的紋路。 「 釩 」 是金屬， 「 菉 」 紀錄在楚辭和本草。
我記得在社團裡，在中庭，在圖書館，在教室裡的眼神與笑容。今天，臉書翻出一段去年的回憶，容我在此再謄錄一次：
那日下午，學校裡最美麗的社長把社務處理好，跑來把資料交給我。我連忙欠身致意。「老師，你幹嘛啦？」 「表達我的謝意啊！」 「幹嘛說謝謝？」 「你把工作處理好，我就該說謝謝啊！」 「哼！生疏......」牡羊座的社長，撇撇嘴轉頭，蹦蹦跳跳上了樓梯。
文字記錄的是校刊社社長翊馨，其實也是我記憶中每個你們。可愛、單純、真誠對待。
你們，讓我有機會多剝除一點點的自以為是。
上學期初，當我接到新課表時，看到601的國文課，我想終於有機會接受真正的挑戰，帶領體育班的大孩子，好好翻轉一下。而卻不必一個禮拜，我就徹底敗陣。
我常常站在講桌前，看著趴臥的身影，久喚不醒，不斷懊惱著： 「胖子，書不是這樣教的。」 直上到 「林沖風雪山神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們醒來，眼神明亮看著課堂的影片，一一詢問起細節，揣測人物的心思。我索性拋卻所有的進度，從 「拳打鎮關西」一路看到 「逼上梁山」。我在影片的每個環節裡，細細摸索過往不曾具體了解過的你們。
考完了學測，我陪著你們報名，印資料，修改你們的自傳，瀏覽報名的表格，撰寫推薦書。赫然發現，教書十六年，我對於體育班的升學管道幾近於無知。我不了解你們如何一路來到我的面前，也不熟悉你們將如何邁向未來。我懂的只是國文，你們需要的和課本很不一樣。而我懂得有限，心神太乏，氣力下得太少，謝謝你們的寬容，我會時時懷念只有七個座位的教室。
你們，讓我面對自己的極限。
指導了多年的專題研究，自以為駕輕就熟，連續兩年陪同薏珺、婷媁一群參賽，卻總在要緊處疏忽，使這兩個有意思的主題，終究無法獲得評審青睞。當下，我驚覺即使指導高中生研究，我的學術訓練仍然不足；而向來喜愛獨掌局面的性格，其實很需要夥伴的支持與提點。至於年歲增長，更早已不是能放縱騰熬的時日了。
我相信你們難免失落，但是你們仍努力打點起微笑來，繼續向前。
這些回憶，也是我想帶你們重新溫習的。
這幾年，我一直認為青春裡最重要的功課，就是不斷在嘗試錯誤中練習，而在練習中認識自己。
我們的社會太害怕失敗，太在乎要走一條不停留、不耽擱的 「正確」 道路。然而這全然不是人生的真實面貌。你們在此刻一同 「應屆」 畢業，往後的路途卻再也沒有標準答案，也沒有統一版本的SOP。如果有答案，有SOP，那都是你一再嘗試才終究領悟的。
你得親自去愛，去恨，去蒙受悲喜哀樂，經歷自我療傷與寬諒的過程，面對每一個並不完美，也不正確的自己，你才知道自己過不去的地方是什麼。才了解有沒有過得去的可能。你知道每個人都有不得已之處，才能慢慢體諒彼此的幽暗。終於，你擁有真實的力量，重新對於所處的周圍感受希望。
更重要的是，無論是你，是我，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極限，承認極限，不是屈服，不是認輸，而是認識真實的自己，不必無限擴大自己，追求標準的人生。然後認真享受自己擁有的獨特旅程。不是任何人所畫定，不是任何人推薦的黃金旅程，不是五十大必定要一遊的景點。而是你自己得新奇之旅。
我和你們一樣，不斷領受新奇的旅程，現在是，未來也是。謝謝你們和我走過這美好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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