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多,學妹慶齡踏入圖書館的門口,十多年未見,我還能想起她大學時的樣子。那時常代表班上出席班代表會議,一群人坐在地下餐廳,馬拉松式地審查系學會預算。想著想著,甚至還能記得學妹說明預算時,總會隨口冒出的口頭禪。

那一年,我才二十一歲。

時光再逆流而上,回到十八歲上,剛上大學那年。某一個晚上,班上好幾個同學,興沖沖抱著瀧川龜太郎的《史記會注考證》往地餐跑,只有我手裡抱著的是三家注的本子。我嫌會注考證太沉重,自己跑到師大書坊,隨意就搬回一本較輕的。

地餐的桌椅圍成了一圈,我擠在角落裡往前探看,那個神情極為淡定的學長,正條理說明接下來要帶大家讀的書。那就是輝誠學長。

我性子不慣固定的節奏,所以沒能好好跟著學長讀書,似乎一次、兩次後,就開始四處玩去了。讀書粗疏、怠惰、不用功,所以每每看到輝誠學長時,總是又敬又畏,好像沒認真讀講義,深怕被學長抽問一樣。

上個月,學長在海大演講,問起「有幾個中文系畢業的把史記讀完」我仰頭大笑,我就是沒讀完的那個。

那幾年,一面貪玩,一面遠遠地看學長講社團例會,在詩詞營主持燈謎大會,發表《左傳》的論文......。十數年後,照樣遠遠看著學長提倡「學思達」,開始亦步亦趨,轉變自己的教學模式。

試行半年後,我莽撞開放觀課,竟有教育夥伴真願意撥出時間,漫漫長途而來,來看我不成熟的表現,又驚又喜。我真的很需要同道,不吝告訴我,哪裡上得如何,直言提點。何況,來的又是舊識,實在難得。

今日討論王安石的〈泊船瓜洲〉,原是一首小詩。往日台上講述,大約只要半節課,便自覺能曲盡其意。

參加古典詩社、寫古典詩多年,講起詩來,當來自覺得心應手。結果今日與學生討論一節下來,才醒覺我講課,怎麼能夠如此理所當然。

詩歌出於體裁特質和審美要求,句子與句子間,可以各是一個斷點,也可以是兩個接點。單方講述時,由於對於詩句早已熟悉,所以隨著自己的體會,便把詩句當中的縫隙,自然接上了。有時講得細微處,還真自覺感動。

然而今天各組交相搶答時,我才發現如果學生讀詩的方式,並不如原先的想像。長期沉浸在古典文本中的我,對於詩中動線、時間的安排、詩句主詞的確定,典故的隱喻與象徵,乃至古代文人的處境與時代氣氛,自是熟悉。自己怎麼講,自然也會預設學生將如何理解。

如今將講義編好後,交給學生自學,才陡然發現對古典較為陌生的學生,有他們自己讀詩的模式,與他們所處的時代心靈緊密連結。那麼,過往我講詩時講得如此理所當然,除了指引出某些固定的答案外,似乎並沒有真正教導他們如何讀詩。

學生沒說也沒問,我卻以為多數人都懂了。

討論的空檔裡,我跳了出來,講解古典詩書寫時的動線安排,教他們判斷詩中的主詞究竟是誰,也講一講那些身處古代仕途上的「官身不自由」。一節課就這麼過去了。

中午特地和學妹一同用餐,講一講這半年的心得與難處。我常覺得改換教學模式,得益最深的或許不只是學生,至少,我因此得以重新檢視過往十數年的教學,是否都太理所當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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