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看到一份港明高中五十問的問卷,隨手填寫之間,卻勾起一件塵封的
往事,關於校車的記憶。

那時代的港明校車很少,也沒有其他輸運方式,就是十輛校車各跑兩個班
次。我們常戲稱,老舊的校車總要等擦撞了,才有機會換新車。高中時代
放學時,學甲線的第二班車總是很擠,一度曾塞入近百人。當時,只覺得
好玩,抱怨也是半真半假。

從國中起,我的書包和袋子總是塞滿了再塞,沉重得很!每天把各科的課
本和參考書搬來移去,隱隱還帶著無聊的自豪。有時車子顛簸,或著趕忙
下車之際,書包一落,打到學長的肩,或者頭。學長們偶爾是苦笑,偶爾
則不免瞪來幾記白眼,但高出我數級的的學長,總是又閉上眼養眠。畢竟
在學校已經一連待上十二小時的時間。

高二那年,有一群高三的學長每日不分早晚,插隊上車,佔位子,然後結
成一群嘻笑叫囂,那是我看過最不像學長的一屆。校慶前,竟在校車上放
起了鞭炮,擠了近百人的車廂裡開始騷動,學長們則互指笑鬧,我憤怒地
捏著拳頭,身旁的基福則世故地勸我忍耐。

隔不久的早上,有個「不知輕重」的國一學弟,坐了學長們慣常佔據的位
置,靜靜貼著窗戶。隨後一個乾瘦扁平的高三學長,微微駝著背走上來,
看了學弟很久,然後再把書包用力丟到一旁的空位,轉身一跌,坐下。學
弟那張不知所措的臉,還有學長的眼神,讓我決定要檢舉他們,我私下串
聯了十幾個高二和高一的學弟,連署投書,由我下筆揭發學長近一年來的
惡行。

學校忙著籌辦校慶,教官們也遲遲沒有對連署信展開行動,署名的同學們
開始議論紛紛,發起無奈的牢騷。學長們消息靈通,在一天放學下車後,
五、六個人圍住了我,並且一一引開了我的朋友。他們的口氣很沉,問我
說:是不是你去檢舉的?然後拉大了聲響:你在港明讀這麼多年,你是不
知道教官很壞嗎?然後是一連串類似的質問。

圍住我的地點,就在我家路口約莫五十公尺的地方。怯懦的我有些腿軟,
不知道要回答哪個問題。

直到早一節課放學的弟弟手持著鋁製球棒,走出院子,他們才轟然而散。
弟弟趕上來,把不知如何移步的我拉了回家。

接下來一、兩個月的日子,一如夢魘,我開始恐懼校園的日子。進進出出
,高一的弟弟總是陪著我,甚至緊握我冰涼的手,對我說:毋免驚!有我
佇咧!

一個學長的父母是家中舊識,父親是大老闆,母親則是我母校的小學教師
。接連好幾個晚上,那位老師總是打來電話眥罵我的母親,她一再地說:
「我兒子已經被記兩個大過了,現在犯了這個事,如果再被記過、退學,
你的兒子賠得起嗎?」學長的父親則接過電話,「好心」地勸告我,要我
出入多小心,免得被人打了都不知道。然後大聲地宣告,他要開記者會,
他要告死學校。

我的母親驚徨地掉淚,隔著話筒一再保證她會去擺平這件風波。

班上有個留級生,也牽扯在案子裡。有天中午,隔壁班另一個矮小的留級
生跑來,在我的書桌旁瞪了好久,發昏的我則呆呆趴在桌上渾然不覺。和
我一向不熟稔的士杰,看了十分激動,一把拉起班上那個看好戲的留級生
,一拳就要揮下去。和我同鄉的俊傑的趕忙拉開二人,打起圓場。拉開兩
人後,俊傑轉頭對留級生丟了一句話:「大家攏同故鄉的,人那是讀冊囝
仔,你最好保證伊攏無代誌,那無我就叫人揍你。」

這個案子,在安靜到近乎無趣的私校校園裡,掀起了一點喧騰。王子文教
官,一再安撫我的情緒。康倫桂教官則嚴肅地堅持要依校規處置。學長們
的父母都十分強勢,而我的母親卻一再道歉,我幾乎弄不清誰對誰錯了。
最後在母親聲淚俱下的拜託下,教官們勉為其難不處罰學長,寫了悔過書
了事,學長們也向我保證不會再有任何威脅和危險。

趁著等校車的空檔,學長們一個一個過來和我解釋,對我說沒事了,沒事
了。而母親則再次撥了電話,向對方的家長說:「真失禮,我阿芬仔,真
頇顢教囝,教這個囝這麼不識代誌,去將您們傷害著。請您們就大人有大
量,原諒阮!」

事情似乎暫告一個段落。我還是過著每天排隊擠校車,看著學長們插隊的
日子。每天,走在校園裡,我還是習慣撿起一路的瓶瓶罐罐,丟到垃圾桶
裡。而學長們則聚在樓上的走廊,遠遠指著我嘲笑。當我走進時,再用力
丟下一罐未喝完的飲料,大笑:「撿啊!你撿啊!」

直到學長們覺得無趣,才終止這個遊戲,然後畢業散去。而我所教過的導
生都會知道,導師什麼錯都能容忍,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耍流氓」。我
希望不要再有任何一個下課後被圍起來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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