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
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
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春來,基隆的地面總是來不及乾透,而雨又綿綿飄下。無論雨衣拉攏
得多麼緊貼,在路上來去,總不免要濕了褲管、衣襟,然後冰涼濕膩
寸寸往肌膚滲透。屋簷底更是點點滴滴,越發聲響。許多人機車才停
下,就忙不迭要把機車往屋簷裡推,然後猛然要把身上黏膩濕透的雨
衣扒扯下來。

車位就那麼幾個,格子裡排完,就往格子外停,直的位置排完,便橫
著擺,連回身都困難時,就往通道上塞。同仁的車,來客的車橫三豎
四,全成了僵局。

同事S的個性是出了名的嚴謹,她尾隨著一個來客騎車進來,熄火、
推車,勉勉強強與客人側身而過,然後一點一點要把亂停的車子挪出
空間來。客人原把車子往走道上橫擺著停,看S挪車,他也慢慢往旁
邊空出位子來,調了又調,排了又排。S忍住氣沒說話,等到把位置
挪好,客人說了話:「喔!你想停裡面喔?早說嘛!我讓給妳就是,
反正妳比較偉大。」

正氣不打一處來時,酸辣的言語就這麼飄來,S正色回敬了幾句:「
先生,甚麼叫作我比較偉大,本來就是你的車子亂停。」客人好像被
踩到腳一樣,立刻暴跳爭了起來:「你又不是我的老師,憑甚麼說我
錯?」「妳是不是看我這樣,瞧不起我?我可是有法律執照的。」「
我剛剛才跟市長見過面!」「我告訴妳,我做錯了,也就是妳們做老
師的教出來的!」

一場停車的糾紛,竟讓來客急著自報家門起來。一一說出名片上還不
及印上的頭銜,以及無法標明的關係與身分。

S被搞得又是憤怒,又是傻眼。她完全無法理解,停車的摩擦,和彼
此的身分有甚麼干係。她看著眼前不斷鼓動的嘴巴,努力說著:「妳
瞧不起我!」「妳是不是以為我騙妳?」「妳汙衊我!」

一直到回了辦公室,S還是無法消氣,越說越怒,只能總結一句「真
是莫名其妙!」我則是忍不住大笑。

沒想到「老師」的身分,竟讓這麼多人神經質,還不時在我們身邊冒
出來,敏感地檢查「老師」們的言行,然後劈頭就是一句:「反正妳
比較偉大。」實在讓人受寵若驚,彷彿我們還活在士農工商四民分途
的時代。

我總以為有時看到別人鮮車怒馬,高堂華宇,錦衣玉食,冠蓋京華,
而生出幽微的怨羨,也是人之常情。李商隱說得直接:「朝來灞水橋
邊問,未抵青袍送玉珂。」像子路一樣的人,畢竟不可多得。

而原來某種簡單如斯的身分,竟也會讓人暴怒起來。想來某些關於族
群、地域、出身、職業、身分的異己感,總是牢牢將人攫捕著。要擺
脫貧富貴賤的掙扎容易,想袪除心底的傷痕,卻是困難。

我常在課堂上說:「要了解自己生命的價值歸屬,就容易找到生命的
方向。」是不是說得過於膚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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