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化為鵬‧鱟浮成島

學力測驗第二天，我在八點左右走入考場休息區，滿室考生
正開心地嗑牙，偶爾亂翻英文講義，虛應故事。我搖搖頭，
一如往日走入教室的樣子，直接坐在講桌前。ㄧ邊咬嚼著五
榖飯糰，一邊翻閱報紙上刊登的參考解答。早在昨日傍晚就
已看過國文試題，對那些沸沸揚揚，總覺得隔靴搔癢。真正
關心國文教育的討論甚少，在乎送不送分的居多，也是世情
常態。

喝完米漿，我要學生安靜下來，好好溫一下書，多數人都回
了座位，只有那三五個不長眼的硬是要在雨窗之下，劇作清
談，只差沒剝上一堆糖炒栗子應景而已。我瞅上半天，絲毫
減損不了他們的物外清興，只好作罷。

我略加點數，休息區內有二十來個，另外十幾個昨日一整天
便直守在考場室內廊外，所以沒有過來。一看大致安生了，
我將報紙翻到頭版，可有可無地看著蘇蔡呂游謝扁的俄羅斯
輪盤。明靜突然對我說：老師，○○好像沒來。

我驚愣住了，昨天還考得好好的，怎麼突然沒來？撥了手機
，響了好久沒人接，一撥再撥，直到快入場，還是不斷重複
的歌曲旋轉著。

休息區和考場遠隔，有些孩子兩天都待在考場邊，或許○○
今天也直赴考場了，我逕自安慰著自己，要學生過去時留意
一下。學生入場之際，還找不到人影，緊急打了手機，我則
忙著和學生事務處聯絡，沒接到電話。等到好心的家長提醒
我時，考試已經開場三十分鐘了。而學務處撥出的電話全是
空號。我只能等待這堂考試過去，開始面對這個考生應該睡
過頭，錯過考試的事實。

考堂結束，學生三三兩兩走入休息區閒聊，準備用餐，我掏
出手機，想看看時間，竟有一通未接來電，英文考試剛結束
時撥出的，○○的名字赫然浮在螢幕上。我慌張撥出，許久
，才聽到她半慵懶的聲響。我急急逼問，竟然還是睡過頭了
，一聲「喔，對不起啦！」讓我頓時火起。

「妳馬上過來！」整個休息區突然靜了下來。我卻按捺不住
過亮的聲響。「下午還有自然科，立刻過來！」「這是態度
的問題！」「立刻搭計程車過來！」「這是多麼重要的考試
，妳竟然這樣！」「千叮嚀，萬交代！」「反正，立刻過來
就對了！」

我大聲說著，卻十分詞窮。面對「趕過去也沒來不及！」「
我沒錢坐計程車」「我查過了，我想讀的科系不必參考學測
。」考生明確作了決定，我則虛餒詞窮，頹然闔上手機。

我靜靜坐在講台面前，幾個學生尷尬抬頭看我，我沒說話，
她們也說不出話來。五分鐘，十分鐘，閒聊地聲音斷斷續續
，我靜靜站起，走到走廊。

雨暫時停歇，溼度還是很高，這個雨季真長。而兩三百個陪
讀的夜晚，卻這麼快就過去了。

下午考試鐘響，我都沒什麼氣力。拖著浮腫的腳，努力跨過
幾個樓層，爬下坡，走過操場，到考場看看孩子們。慈秀、
雅雯、孟廷、振瑋......大家都在。我說：一定要看看你們
，看看，我才放心。

拖著腳，又慢慢下樓走回去。我反覆對自己問答，還是辭窮
。考生對自己的未來明確作了選擇，我卻覺得自己狠狠往臉
上甩上響亮的耳光，罵自己好像比較容易一些。

考試好幾天前，一個週五夜晚，多數學生都散了，基隆霧濃
，自另一片山峰滾滾蕩蕩而來，連中庭都漫著。十點左右，
我對臺前四、五個學生指著窗外，說：妳們看，霧。她們來
回在兩邊的門窗走廊探著，霧在谷間、小徑、蔓延，直奔窗
口，好生驚奇。

我輕輕笑著，隨著大家走入霧中，回家。

胡亂想著這些，緩緩走著。考生三五成群從我身邊過去，我
調理不出什麼正常的情緒。就像計畫很久的路途，突然之間
走失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