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台外伸過一雙清瘦的手,遞來三本小說,「老師,我要還
書。」是一個高中男孩,我科任班的學生。他靦腆笑著,這
年頭的男孩子多是這樣高瘦白淨的樣子。

三本都是為青少年改寫過的翻譯小說,行間還標注著國語注
音,書頁風漬斑駁,一似家中舊書櫃中偶然翻出的童書,那
些多數人都讀過,卻僅依稀記得片段與結局的故事。讀那些
小說時,我總是沒有耐心讀完,三下、兩下就急著知道結果
,我不太耐煩那些陌生的異國地名與人名,所以許多世界名
著與我的緣分都很淺。

接過三本小說,刷過條碼時,本想調侃一下這個可愛的大男
生,都十七歲了,還在讀少年版。這幾天,晃過走廊,有一
些昏晨欲眠的課或者小考後,他就低頭翻著那幾本書,比上
課的神情認真得多。而他座位旁那個女孩,則以慵懶的神態
,拉長了身軀與雙腳,正在偷讀莫言的小說。我心底暗自竊
笑,講台上的同仁也會大發慈悲,偶爾就睜一眼閉一眼。

有好幾度,連我對講述的選文也感無聊時,真想用力闔起課
本,就帶著一群人窩到書店或圖書館裡,免得嚼飯餵人,徒
生憎厭。那麼,如果這幾本書,竟讓他讀來如此自得有味,
那麼隨意一兩句的調侃,反而顯得無聊並且傲慢。

在閱讀的世界中,關於年齡的劃分,常是一場騙局。如那幾
句「少不讀西遊,壯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男不讀金瓶,
女不讀西廂。」或者「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男不讀紅
樓,女不讀西廂。」,其實都只是閒發議論,排比、映襯而
搖頭晃腦的陳腔套語而已。因為無謂的禁忌,故作神秘,反
而遮掩了許多作品的本質。錯過了那些作品,所以無法了解
自己的想像、掙扎、與控制不住的氣力,讓急於尋找去向的
生命,更加茫然。

等到禁忌終於消失,生命也早已失去了探索的好奇。

更有一種限制,與禁忌無關,全出於功利的考量。怕孩子分
心,怕人不務正業,怕人不知上進,而竟畏懼所讀的書,不
合社會的主流期待。所以在課本之外,全都視為閒書,百般
棄絕,非把活人塑造成一條訓練有素的狗不可。

分齡的切割,常使我們在不必要的浮淺中,虛耗與蹭蹬,而
錯過許多美好的經驗。也使人在長大之後,因為不必要的傲
慢,畫地自限,錯失了補課的機會。

猶記得讀〈稼說送張琥〉時,蘇軾說:「吾今雖欲自以為不
足,而眾且妄推之矣。嗚呼,吾子其去此而務學也哉。」撇
開那些用與不用的際遇,現實當中眾妄推之的情形,幾曾少
過?而更多時候,常是不自知不足,一再錯過開眼的機會。

生命的深淺並不會隨著年齡而自動起伏,來不及讀的書很多
,想要「補課」時,那些無謂的畫分,只是綁住手腳,蒙住
眼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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