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衰老會有什麼眼神?

提著大包小袋,胡亂掛上車頭,推著機車,方要跨上,正對上ㄧ個
老婦的臉,那是樓下的原住民阿桑。便便大腹,渾身鬆垮的身軀,
在地上蹲著,窸窣摩索,那些我始終無法看清的東西。

偶爾,她會抬起頭喚我:阿弟啊,要去學校喔。腔音囫圇,像是碰
撞摩擦太久,已經模糊的聲音。我半懂不懂,應答著。點著頭,像
是ㄧ貫乖小孩的禮貌。只是不知喚她什麼?

隔壁的房東阿嬤叫阿桑「妹妹啊」,卻又叫阿桑那個外省老公「杯
杯」。我總半張著嘴,在叫喚之前遲疑,尷尬笑著,再點ㄧ次頭,
希望阿桑能理解我的招呼。

今天,阿桑沒理我,只是站起蹲下,顧自忙著。我用力推著機車,
幾次推不開有點生鏽的支架。阿桑一抬頭,表情停滯很久,都沒有
更換,眼瞼垂著,雙頰垮著,所有的條紋,都停留不動。唯一活動
的眼神,渾沌,分不清楚情緒。

我只覺得阿桑十分疲倦。

早早出門,深夜入戶,我根本無從認識鎖在每個門後的鄰居,偶爾
在樓梯間,聽到背後的高跟鞋聲,我就急急忙忙,快步爬上,開門
,喀啦,空,關鎖上,用力喘息。生怕擋住背後急忙登樓的腳步,
更怕錯身時,彼此面無表情,好像卸妝後疲累的演員。我不習慣這
種近身的陌生。

而阿桑,已算是我少數能點得上頭的人。我依舊只能點點頭,跨上
車子離去。

第一次看到阿桑,是在入夜,還來不及宵夜的時候。我等著洗衣機
旋轉到無聲,卻聽到樓下不知哪省的鄉音,呼喊救命。間歇喘著,
叫喊:打死人囉!救命啊!打死人囉!救命啊。阿桑醉了,胡亂搥
打「杯杯」,說他不要臉,勾結外面的狐狸精。我看著精瘦垂老的
「杯杯」猛喊,阿桑東ㄧ句,西ㄧ句訴說丈夫離奇的不是。沒人拉
架,沒人開窗。我只好報警,咬著牙,隔著樓層,不知如何出聲。

警察ㄧ來,拉開了「杯杯」,對著早已昏醉的阿桑,用力解釋,偶
爾還要半恐嚇半告誡,阿桑還是說著那件好像二十年前的舊事。

折騰了ㄧ夜,樓下那扇門,還是靜靜地開,靜靜地關。有時是「杯
杯」,有時是阿桑,照例在地面上窸窣摩索ㄧ堆物事。

兩個人幾乎不說話,別人也不聞問。

偶爾抬頭,我就緊張想著始終沒說出口的台詞,拼命想招呼,然後
靜靜走過。

或許,下ㄧ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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