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打了電話給我,我在辦公室的電腦前,顯得有些尷尬。不想站起
來走回座位但在人來人往的電腦桌前嘰咕叨絮,不免怪異。所幸周
五清早,辦公室的同事各自上課,空悠悠的,侃侃大言一下,也還
好。

前一陣子,Z班上的學生因病亡故,熟悉的生命遽然走了,對任何
人來說,都會驚愕,好像某個習慣的節奏,嘎然而止,或者某一片
風景,被硬生生搬走,無法補回,只有等待時間的藤蔓逐漸纏生。
Z在人我感情上,隱隱有一種壓抑節制。總要特意挖掘深一點,才
能看得透,可是太接近,她縮了幾步,便又看不明了。或許害怕受
傷,總是守著某些影子,總是欲言又止,總是把將自己藏在某些習
慣的底色之中。這個孩子突然離開,讓她十分惶惶,心情還沒安頓
好,又得像個別人眼中的老師,努力打理大人世界的一切。

對於死亡,我一向忌諱,說穿了就是怕死,尤其在逼近三十的年歲
。所以當她問我時,我幾乎無措,連編織經驗的能力都暫告消逝,
關於必要的儀節、校方手續、家長期待,我都要支吾半天,而隔著
話筒,隱在她心裡的,必然更是不安

大學時代,我們常聊天,偶坐在宿舍前的階梯、地下道出口,或在
某個BBS板讀她的日記,那批日記,後來穿插在一本小說裡,說
她自己的愛情故事。可能與否,真或假都不太重要,人生有時候就
靠美感撐持著,看得太清楚,反而更加苦澀。我眼中的她,總是把
她的熱度,框在某個習慣的圈圈裡,在我們彼此邁向世故的年齡裡
,保留她自己都未必發覺的單純。所以,有時,我都覺得她任性了
一點。人在年近而立時應該淡去一些不甘,才能真正成為大人,她
並沒有淡去。
到現在,對於夢,我還是無所休止地作著,一如某種嬰孩,但是談
不上忠誠,可以在現實角色中隨時忘記,等待需要安慰時,再搬出
來,弄得滿身灰塵。有時都覺得自己只是耽溺,而未必癡情。聽著
Z抱怨現實時,我太世故,太老成,所以無可奈何。當我夸夸長論
,眼角總留著一些足以冷眼漠視的距離,有一種近乎林語堂所說的
老奸巨猾。看到Z的任性,心裡很有幾分羨慕,套句時下的話,那
才是王道。有些個性,不是我能擺出來的,無怪乎總是庸人一個。

Z說班上的孩子,沒有幾個願意去告別式拈香,家長們忌諱,也不
願孩子去。尤其幾個男生無禮極了,胡亂說些風涼話。Z說到他們
時,都不知要從齒間顫出什麼音才好一直問我為什麼?問我一個當
老師的人到底要怎樣?

那個女孩在班上,默默的,或許沒在大家的印象裡打下什麼輪廓。
但是我聽著過程,隔了話筒,根本什麼都不識的我,對於生命的傷
感總是有的,而那群孩子為什麼沒有。誰沒教會他們,或著說誰把
他們教得如此麻木?

Z喃喃問我好幾次,惻隱不是天生的嗎?有些教養不是早該培養的
嗎?我兀自苦笑,要她看開。這種教育的問題,不是個案,撕扯開
來說,對於教書的人來說,只會更加痛苦。我說了一串,其實很想
跟著她罵下去,只是嘴裡「理智」極了,我根本不知怎麼安慰她。
她其實並不想要解答和分析,她只想好好質問那些乾掉的眼神,和
無聊振動的嘻笑,安的是什麼心。

好累,她說了不止一次。我迴避著地雷區,想要拉她出來,總是徒
勞,她總是不太願意繞道。人生有些問題太大,可能博杯還簡單一
些。我說當老師的人,力量其實很微弱,效果總要十年,二十年才
能見到樣子。她說的,我通通無法回答,空口嚼舌而已。她收了電
話,我突然覺得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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