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忙著開學雜務,有時累了,就特意在學校留下一會。等人都散了,校園的溫度清冷下來。有一二處室燈還亮著,一對高中生靠著欄杆,斜倚著柱子,偶爾手輕輕勾連著,捨不得離開。我佯裝不見,鎖了門,往青春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六七時許,出了校門,買幾個熱餅,竄入基隆的車流中,脫逸盤旋而上了主普壇前,望著基隆港盛夏晴夜的燈火。山上有些涼意,中元過後,也要入秋了。主普壇還未搭架完成,只有滿山的燈籠逶迤縈繞,裝飾小燈五色明滅。平常,我向來不喜俗艷,然而節日之中,卻覺得溫暖,可愛。

快九點時,回到住處,沿著小階走下十來步,雙足麻痛。這個暑假,足疾似乎更劇。我低身摩揉膝蓋,按幾下小腿。有一股極熟悉的甜香,左右環視,再下幾階。端詳坡邊的樹枝,是七里香的葉子。長得頗大,卻未開花。抬頭撥開垂下的樹枝,卻還有一株,滿樹繁花,花細玲瓏,幾成素蝶千百,雪團壓枝。

我啞然失笑,原來小時後對門成排的七里香,竟是這時月開花。

母親功課逼得很緊,祭祀節令都是她一手張羅,有時簡單過去。竟除了換季的衣服與水果之外,我不大留意時節。南方夏日極長,要不是平原空廣,物候遷變也不明顯。父親酗酒,中年工作漸稀,喝得更多。一醉之後,總不免要吵鬧,久久才睡去。在那些緊張的日子裡,門前雜莽的草地夷成停車場,蔓延成網,在廢磚房裡穿堂掀瓦的紫色牽牛,消逝得無聲無息。而編排成籬的七里香,也漸漸砍除。

七里香的後面是鎮上的衛生所,黑瓦覆蓋著綠牆,日據時期留下的建築,很收斂樸素的樣式。可惜公家地上的建築,總是隨意興改,農會收回產業後,改成農會幼稚園,不幾年又通通被怪手壓塌。

那些香味依然瀰漫,只是通通在嗅覺的慣性裡存檔。

搬到基隆後,我開始明瞭了季節。不是因為基隆人最熟悉的雨量和風向,而是那些和家鄉相似的植物風候,似曾相識的事物在基隆的底色裡拼貼,框起。我呆呆看著芒草變色,看著樹林風響落葉。五月節為只能在7-elevem吃到南部粽而生氣,翻遍文獻,走踏街巷,想要在漳州人為主的城市裡找到保生大帝的廟宇。

這個港口和我的家鄉太不相同。我能適應基隆的風雨,卻無法適應食物的鹹淡酸甜。能在賃居的房子高臥低吟,卻苦惱早已熟透的街巷還是曲折窄小。當習慣屋邊卡拉ok深夜高歌的港邊戀情或碼頭酒,聽到街上運將或老闆的幾聲咬字,還是知道這是異地。

我並不想歸去,但是仍然想家。

輕輕走下台階,爬上屋前的平台,遠一點的坡上還有好幾株七里香。可惜,風雨一來,全都會打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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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anluma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